【及影】夏
这个季节雷阵雨总是来的特别快。
从泥土传来雨的气息，是一种说不清是陈旧还是清新的味道，夹杂着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天色渐暗，云层聚集起来，响雷之后，雨水先是一滴两滴啪嗒落在地上，然后像是从天空中撒下的豆子，砸在灌木的叶子上，顺着倾斜的方向掉进泥土里。
影山从体育馆出来的时候雨下的正大，透过走廊两侧的窗户，外面的世界像是信号出了问题的电视机，不停地闪动灰白竖纹，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他看了一眼更衣室，有几个二年级的前辈在换衣服，及川前辈也在里面，已经换好了制服，弓着背坐在角落玩手机。没有要离开的冲动。
及川前辈想必是没有带伞。
夏天的更衣室很热，就算开着窗户也不会缓解多少。
影山走进去，里面是一股不太好闻的汗味，椅子上有谁忘记拿走的训练服，还有喝到一半矿泉水瓶。影山把它们一一分类放进筐里，然后拿来拖布把地板上的汗渍擦干净。及川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望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把按键按得突突作响。“今天又轮到影山打扫啊，好好干！”“嗯，前辈们再见。”其余的人都走了，虽说是阵雨，下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如果太晚的话会赶不上电车，所以就算冒雨也要回家。
“明明不是你打扫的日子，你是笨蛋吗，记忆力这么差吗。”及川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用无所谓的语气和他说话。
影山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儿，及川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可以从他的心里传来回声，窗外的雨也没能将它淹没。
“没关系。”他小声说。就算及川态度再差，他也被办法反驳，与其说是畏惧，不如说是体谅，从某个时候起，迟钝的他意外地能察觉到及川前辈本意或许并不在此。
影山把拖把洗干净以后放在一边，开始换衣服。
背后全是汗，粘着运动服很难脱下来，往上拉到头部的时候因为湿透而失去弹性让他觉得很难受，挣扎一番后，刚换上的制服的白色衬衫也被弄的又湿又皱，他突然想知道及川前辈的衬衣是不是也汗湿了，下意识看了一眼及川，正好对上那边传来的视线，意外的，及川前辈看着自己，心脏像是被对方握在手里，抽搐着无法运作，他尴尬的转过头去。结果及川哈哈笑了两声，“小飞雄的发型好好笑。”
一点也不好笑。影山觉得。就算这么想着，他还是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
影山坐在及川旁边，隔了半米的距离，看不清手机里是什么游戏，只是注意到及川在游戏切换的空当用手臂擦汗，让他有点在意。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没了，湿乎乎的空气粘稠得像是糯米丸子嚼在嘴里的感觉，咬不烂化不开难以下咽。好不容易觉得稍微凉快了点，心又焦躁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走的很慢，指针指向五点三十五分十七秒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及川，仍是一副丝毫不被打扰的样子，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托着下巴，表情遥远陌生得可怕。
有时候，他固执地认为及川前辈是他见过最好的二传手，尽管从常识上说他当然知道世界顶级的排球运动员不可能只是个初中生，但他愿意相信及川前辈是所有初中生里面排球打得最好的，等他长大了，他也会是大人里面打得最好的。这种想法伴随着他好一阵子，在他升入乌野打败了及川之后也没有改变，但这明显不符合逻辑，或许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后，直到不再打排球了，他也许就会想通，为什么时间越久崇拜反倒变成了信仰。
他安静地坐着，坐了很久，直到及川问他怎么不回家，他回答说及川前辈没有带伞，想等前辈一起走。
然后及川说，好，那就走吧。
出门的时候雨下小了些，云层也散了，两个人走在一起，一开始靠得并不近，伞在中间，他们的肩膀都淋湿了。影山只好举着中号的普通透明伞努力的往及川那边靠，两条黏糊糊的手臂好像被搅拌的麦芽糖，高频率的碰撞在一起。
幸好走到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天空就放晴了。
两个又保持着原先的距离，隔着半个人的位置，手臂的摆动也有了足够的余裕。一直走到岔路口，及川都表现出少有的沉默，没有揶揄，没有恶作剧，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确实像一个普通前辈，而不是及川前辈。
他们在岔路口停下来，影山左拐，及川直走。
“伞给我。”及川说。
“可是雨已经停了。”
“我家比较远，如果半路上再下雨就糟糕了，会被淋湿，然后生病，明天就没办法打球了。”的确是及川前辈前辈会说的话。
“……”
“是很重要的伞吗？重要到及川前辈生病了也无所谓吗？”
“不是的，我并不希望……及川前辈生病。”
影山把伞交到及川手上。
“及川前辈明天可以教我发球吗？”
“可以哦。”
“真的吗？”水中的倒影都是他藏不住的雀跃。
“骗你的。”
下过雨后，天气突然变得很好。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面对面站着，就算是在影子里，影山还是差了及川一个头，他很想快点长高，长到可以和及川前辈并肩高度就可以了，稍微矮一厘米也没有关系，只要是让及川前辈认真地叫他“飞雄”的高度就可以了。
影山感到很失望，以至于对及川说的“会把伞还给你的”这种话也不抱有任何期待，不明白到底是如何成为了被捉弄的一方，等到很久以后及川不再捉弄他的时候，原因就更加不得而知，以至于未来某一天及川将伞还给他，他竟未察觉出。
及川将伞挂在手臂上，兔子般跳着跨过大大小小的水坑，一步步走远，背影也是与大多数时候一样的一本正经又浮夸的模样。
夏日的倾盆大雨无疾而终，莫说是这夕阳未落的傍晚，明天一早也定又是一副清新明亮的光景。
